同命相怜伶人泪,元曲家中美名遗元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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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多情误此生,
痴心换得杖雨急。
青青梅子枝上笑,
元曲家中美名遗。
刘婆惜,一位元末伶人,也许在浩瀚史册上,她的名字并不为几人所知,而她留下的文字也不过数行。但是,繁华落尽烟云散,她于元代末年那多舛的命运,出众的才华却至少被历史记得。
她是江右的歌伎,乐人李四之妻,爱情却来得太迟,后与抚州常推官之子三舍相恋私奔,可是,这一对却没有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运气,被抓了回来杖责离散,因一首《清江引》得高官全子仁赞赏,成为他的侧室,善终于元末明初之乱世。
同命相怜伶人泪
关于刘婆惜的出生身世,查了许多资料,都没有记载,这个苦命的女子应该与古代那许多歌伎一样吧,经历过家道中落、或家破人亡、或被人拐卖、或无家可归,最后沦落青楼,成为那个时代最卑微最痛苦的卖艺或卖身者。她自幼乖巧伶俐,清秀可人。于是,那些姐姐们没事都爱教她些小曲儿折子之类,婆惜也是学得有模有样。
其实,有谁能知道婆惜内心的苦处,即使同为歌伎,但看那些姐妹们可以如数家珍地述说着自己的身世亲人,她此时总想躲避得远远的,她怕别人问起她,因为她无从回答,眼泪是此时最好的伙伴,流了出来,仿佛也会冲刷掉些许的痛苦与失落。
擦干眼泪,她继续努力用功,身在烟花之所,小小的婆惜早早看得明白,只有练好本事,以后才有机会寻得可依托之人,从此跳出火坑,至于之后是不是另一个火坑,她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个春日融融的傍晚,年方十五的刘婆惜终于可以走向人前,开始她一生的第一次表演了,紧张与兴奋交织,绚丽的舞台设在那华厅正前方,有一方华丽的帷幕做背景。一阵悠扬的乐音过后,身披五彩纱衣的婆惜盈盈而出,迷幻的灯光里,仿佛月里嫦娥、水中歌妖,但见她: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
那绝对是一种惊艳,她的俏容,她的舞蹈,醉了堂上堂下所有的人。连台后的乐师们都情不自禁边吹吹打打边眉飞色舞,他们,也同样陶醉于这美妙歌声之中。
元·夏庭芝《青楼集》中载之:刘婆惜颇通文墨,滑稽歌舞,迥出其流,时贵多重之。
婆惜不仅歌舞出色,且能在元杂剧的滑稽戏表演中也大方出众,赢得好评。许多花花公子见婆惜貌美可人,都想一亲芳泽,但婆惜是歌伎,卖艺不卖身,她要等到那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出现
可是,元代强调乐人、伎女当色为婚,至元十五年(公元年),忽必烈曾下旨,规定了“乐人嫁女体例”,只许“乐人内匹聘”。至大四年(公元年)八月,武宗又下旨:“今后乐人只教嫁乐人,咱每根底近行的人,并官人每,其余的人每,若娶乐人做媳妇,要了罪进,听离了者。”
这充满歧视的规定害了多少苦命鸳鸯不能相守啊,妓女只有在落籍从良之后才能嫁得乐人之外的人。可是,谁能救她脱离苦境而舍得花掉那一大笔银子呢?
又一次盛宴之上,表演之后的婆惜被邀入席,那个曾经纠缠过婆惜的张姓公子就坐在旁边,正色眯眯地得意地看着婆惜,想必他一定给老嬷不少银两才换得如今贴近美人身。
一股酒气,那双讨厌的手也不断在摸着婆惜那修长的玉腿,那恶心难忍的感觉让婆惜狠不得掀了桌子打他两个耳光,可是,座上还有其他客人,大家正在对诗作曲。轮到婆惜,人人都希望听到这远近闻名的才伎的美文佳句,但此时的婆惜心情极差,又要强作欢颜,怎有心思吟诗作赋呢?
正窘得没法,却见乐师李四轻轻走上前来,低声禀告道,有某贵客高官请婆惜过去一见,仿佛是大浪里抓到的一根稻草,婆惜感谢地望了一眼那老实的李四,娇笑了一下,然后袅袅地离去。
出得门来,却不见车马在前等候,婆惜侧头,那李四已是一脸汗水,涨红了脸解释道:“我见那张公子欺人太甚,就编了这借口骗你出来,你要是不高兴,就责骂我吧!
说着,这年轻的乐师低下头来,老实地立在一边,再不言语。只一瞬间,婆惜竟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么大了,可有谁能真正关心过自己呢?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乐师,却在暗暗地关心着她,保护着她,照顾着她。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一只素色手帕无声递了过来,泪眼朦胧中,婆惜看见李四正同情地望着她...
月色如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婆惜又一次想起回来后与姐妹的对话,让以前的种种疑惑都一一解开了:原来那轻轻敲门声过后经常出现在房门前的凉凉的绿豆粥是李四亲手自厨房调好半夜晾凉的,只因婆惜于盛夏时无意间提起;原来那身翠绿色的华丽舞衣是李四央求了老嬷扣了他的银两买来的,只因婆惜于一次表演时看别人穿过而喜欢上了;原来那夜色里美妙的胡琴声是李四专为她一人而拉的,那里面有多少柔情要倾诉啊!
再相见,婆惜已能读懂李四为何见到她时总爱躲躲闪闪,只因他心中对这美貌才女留有爱意,可是,自己只是个世袭的乐户,出身卑微,怕给不了她要的幸福,惟有默默关心着她,尽己之力罢了。
听多了名士豪门子的花言巧语,婆惜对李四那份难得的老实少言更喜欢上几分,看多了花花公子们的油头粉面,婆惜倒更喜欢身材中等、相貌普通的李四那憨直真纯的笑容。
同是苦命人,同为伶人籍,半年后,在李四无微不至的关照中,婆惜终于答应了婚嫁之约,成了乐人李四之妻。
演出时,每每听到李四弹响的三弦或胡琴声,婆惜的心便会安静下来。
相逢恨晚两心知
你恩我爱的日子才两个多月,婆惜就开始了挨打的日子。李四,这般老实讷言的一个人,打起婆惜来却毫不吝惜,仿佛心头有无限的恨,而婆惜被打只不过是因为她多与客人聊了一阵罢了。
有一次宴会,婆惜见到了当时很有名的兰楚芳,果真如时人评价的那般“丰神英秀,才思敏捷”。婆惜表演过后,与这位西域曲家、江西元帅亲近攀谈,气氛很是热烈,桌上其他人见状也半开玩笑地起哄对诗,二人你来我往,文采飞扬,四座皆惊。
那时,李四正在站不远处,一直用一种很怨恨的眼光看着他的婆惜。李四过来重施伎俩,叫婆惜离席,可当时婆惜正与这文学上的前辈讨教,哪肯离开?遂敷衍了李四一句,并没离席。
晚宴后回来,婆惜仍在滔滔不绝地向李四讲述当时对诗情景,她没有看到李四眼中的醋意渐浓,已经变成了愤怒。
可怜人病里残春,花又纷纷,雨又纷纷。罗帕啼痕,泪又新新,恨又新新。宝髻松风残楚云,玉肌消香褪湘裙。人又昏昏,天又昏昏,灯又昏昏,月又昏昏。
被东风老尽天台,雨过园林,雾锁楼台。两叶愁眉,两行愁泪,两地愁怀。刘郎去也来也那不来,桃花谢也开时节还开。早是难睚,恨杀无情,杜宇声哀。——兰楚芳《折桂令·相思》
当婆惜轻轻吟出兰楚芳这首相思曲,并为这曲中相思情浓感慨之时,李四终于忍不下去了,他赶过来就是一巴掌,接着撕扯着婆惜的衣服又打又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嘴角流着血的婆惜惊呆了,她不明白这突然而至的暴力因何而起,她无力反抗,只任那拳头打在身上.
会儿,她听到了李四的嚎哭声,抱着她,用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鲜血,他不解释为什么打她,也不解释为什么哭
那个夜晚,婆惜不仅觉得身上的伤口疼,而且心上更冷更痛。
之后几天,李四仍然沉默地照顾着婆惜,更加无微不至,可是,婆惜却对这番照顾感到恐惧。只是身单力薄,她需要休养恢复。
夜里,再听不到李四的琴声,而变成这男人压抑的哭声,像某种野兽一般。他是爱婆惜的,他也明白作为歌伎的身份,婆惜必然要逢场作戏去应酬,否则,他们吃什么?可是,每当看到婆惜与别人调笑,他的心里就不由得怕,怕婆惜扔下他跑掉,于是,他只有发泄,之后,却又后悔。
有时,两人不在同一个宴席上表演,李四回来后总要更加严厉地拷问婆惜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其实回答什么都是要挨打的,婆惜已经绝望了。
这样的反复无常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在人前,婆惜仍要强作欢笑,可是,她身上与心上的伤谁也无法替她承担,有时,她真想一死了之。
当时,婆惜的艳名更炽,传闻一般人难得一见,其出场的首要条件是:写出一首好曲,方可接见。其实这只不过是为了她疗伤找的借口,但这借口却真的抬起了婆惜的美名。
李寿卿,这位著名的三晋才子,贾仲明为其所作的《凌波仙》吊词谓其“播阎浮,四百州,姓名香,赢得青楼”。朱权也曾评其日:“李寿卿之词,如洞天春晓。其词雍容典雅,变化幽玄,造语不凡,非神仙中人,孰能致此?”那句脍炙人口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当时李寿卿正在席间,听说此时,信手拈来一曲:
萧曲唤起瑶台月,独倚阑干情切,此情与谁说。又值那黄昏时节,花飞也。一点点似离人泪血。
婆惜读之,喜出望外:“天下竟有如此才子?!”于是欣然登场,歌之悠悠,舞之翩翩,旋律传神,节奏人化;寿卿击节慨叹,如人霓裳羽衣之境。
歌毕,舞停,婆惜为表敬重之意,特去后厨奉上亲手所制香鱼一盘。品尝之中,寿卿脱口又来一首《寿阳曲》:“金刀利,锦鲤肥,更那堪玉葱纤细。”
兴之所至,婆惜随口接道:“添得醋来风韵美,试尝到这般滋味。”鱼中蕴醋香,曲中也醋香,非山西曲人,焉能解此韵味?婆惜感而惊耶,又酌一杯汾酒以谢这位山西才子。这一段曲园趣话,却使李寿卿誉满京华。
就在席上,欢笑声中,婆惜与抚州常推官之子三舍相识了。只一眼,婆惜就觉出三舍眼中的怜爱之意不同旁人,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她太过苦涩难耐的心房。四目相交中,无限情谊仿佛默默流动其间。
晚宴即将结束,曲终人散,三舍却怎么也舍不得这佳人离去,遂起身执意相送,只希望多伴在身边一会儿。
夜色如水,轻风如缕,有大颗明亮的星点缀夜空,三舍再次相邀婆惜到楼厅一侧的凉亭小坐片刻,婆惜莫名的心跳不已,竟答应了。
凉亭内一片静寂,四周浓阴相阻,有青草香在空中散去,三舍无意间碰到婆惜的胳膊,正好是一块没有好的淤伤,婆惜不由得痛叫一声,吓得三舍不知所措,镇静下来时,他不顾婆惜劝阻,轻轻掀开轻纱广袖,那块淤血触目惊心地显于月色之下。
这是婆惜第一次将伤痕示给别人看,她无声地流下泪来,为那些伤痕为自己而委屈无助。
三舍轻轻抱住婆惜颤抖的身体,郑重发出承诺:婆惜,我一定要救你,等着我..
棒打鸳鸯苦离散
那晚回去,不免又要一番审问与挨打,婆惜像下了决心似的,推门而人时,冷淡地对着正抽烟的李四:我们分开吧,我不想再受你折磨了!
婆惜以为李四会更加愤怒地冲过来,可是,他却沉默着,走过来,跪抱住她的腿: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会对你好好的
李四的眼泪能让人相信吗?婆惜只是感到绝望,至少,他不会轻易放她走。
短暂的平静过后,一切如旧,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婆惜找到了一个暂时避难所,三舍那里,他为她疗伤,逗她开心,给她讲他们的未来。他是那般温柔体贴,怜香惜玉,每每看到她的伤痕,他的泪水比她的还多。
她知道,三舍真的爱她,而她,也需要三舍的慰藉。
三舍小心地与父亲提起,想为个歌伎赎身。他打听过了,婆惜太过有名,那是一笔巨大的钱,他只有求他的父亲。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就遭到父亲的一顿谩骂,世家子弟,不做光耀门楣之事,却为一个下贱的歌伎花费银两,他如何不挨骂呢?虽然他的父亲同样狎妓娶小,花天酒地,可是,他却没有资格相提并论,哪怕这爱是真的。
他去向朋友们借钱,可数量太大了。他们,与他同样是吃着家里的,但拿不出巨额银子给他。他的痛苦写在脸上,让婆惜疼惜不已。为了她,他受了那许多委屈,却从不提起,他,值得她爱。
而婆惜又何尝不痛苦着,李四不答应休了她放她走,那她即使脱了乐籍又能如何?依然无法与他的三舍在一起啊。
微云一抹隐山岗,斜对着这栏杆细思量。人生有道不寻常,休想道是画堂别是风光,哪有个知心人满捧杏花酿,空自里幽怨,嗟伤,玳宴前哪寻着知音郎,何日里开宴出红妆?
这是她以前写的词,如今,她终于找到了他的知音郎,可是,却仍然不能在一起,这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李四对婆惜看管得更紧了,让婆惜与三舍的秘密约会更加难得,可是,这阻挡却更加深了二人的感情。
在三舍筹钱无望、脱籍无门之时,在婆惜无法摆脱李四的纠缠看管之际,二人决定走那最险的一步:一同私奔逃走,远走高飞,找一处陌生之地,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
那是个乌云遮蔽的午夜,推说不舒服而提前退席的婆惜快步回家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匆匆踏出这憎恨的家门,头也不回地向约会地跑去。
三舍早早等在那里,焦急之心渐起,直到看见婆惜那窈窕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二人打算步行穿过那座小山,在对面镇子里雇车向北离去。
乌云渐浓,山林里一片阴森恐怖,可是,二人相携着前行,并不感到害怕,那是爱的力量在支撑着这一对文弱的男女。
是李四最先发现的,这一晚他一直心有不安,表演完后急忙去找婆惜,可是赶到宴席上听说婆惜已经回家,他才放下心来。可是,归家进屋,人去楼空,一片寂静,他疯了一样的到处寻找,可是一无所获。
于是,他走向县衙,猛烈地敲鼓喊冤,惊醒了刚刚睡着的县官和衙吏们,这小镇已经平静了好一阵,听得有桃色事件发生,再说,那还是鼎鼎大名的刘婆惜,昨晚这县官还与她同席畅饮呢,今晚,她竞然与人私奔了。这消息让这些无聊的男人们都兴奋起来,立即组织了人马去搜捕。
凌晨时分,对面山脚下,婆惜与三舍被人们逮到,关进大牢。
面对着严刑拷打,没费什么力气,二人便分别招供了罪状,被各自责打几十杖。
三舍的父亲是抚州常推官,为了儿子,老脸出面求情,三舍免了些罪受,只是轻轻杖责了事,放了人被他父亲看管起来,不许送出一个字一个口信给那下贱的女人。作为父亲,他当然要恨这婊子,害得他的儿子鬼迷心窍,做出这等丢人现眼愧对列祖列宗之事。
被打得全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婆惜却更加悲惨。
青青梅子意难舍
前一晚,她还是名闻远近的歌伎,现在,她却成了一个水性杨花、抛家弃夫、与人私奔的罪犯。人们只同情那个老实的李四,说他戴了绿帽子,娶了个妖精。而婆惜,这可怜的女子,她所得到的只是人们的唾骂与笑话。
李四这次真的放开了手,让她离去了。可是,带着这样的身份与伤痛,她哪也走不了,连那个她曾经厌恶的家也回不去了。
三舍一直没有消息,这脆弱的避难所一碰,就如爱情在现实面前一般,灰飞烟灭。疼痛难忍的婆惜可以想像三舍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父亲与家庭,是她害了他,她痛哭不已。
当他说要带她走,抛开一切的时候,她真的相信,那一刻,他们的爱情力量可以毁灭一切,天长地久。可是,她却害了这个前途似锦的富家公子。她悔恨不已,羞愧难当,要不是以前一个要好的姐妹收留了她,她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身上的伤在慢慢好转,婆惜变得沉默少言,她是个被遗弃的女子,这世界再混乱黑暗,也容不下受伤的她存在。惟一的希望破灭了,她等不来三舍的消息,她不恨他,她明白他的苦衷,她懂得他的难处,她甚至希望他忘了她,可以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而她,即将离去,离开这伤心地。
好姐妹给她介绍了去广海,那里山高路远,谁也不会了解她的过去,她还是舍不得死去,于是,她选择了离开。
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轻装上路,没有人相送,更没有人携手同路。前路茫茫,婆惜心无依靠,只有强忍着一份恐惧孤独前行。
这一日,婆惜来到了赣州,一个文化气息极浓的小镇,她喜欢
这里的深沉浓郁的基调,遂在客栈休息,打算多停留几日。
夜晚来临,不远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欢声笑语,仿佛旧日影像,婆惜好久没有热闹过了,那些个葡萄美酒夜光杯、莺歌燕舞惹人醉的岁月已经悄然离去了。
婆惜懒得探问,却无意间听到了客人们的议论。原来那灯火辉煌的府第正在大宴宾客,而宴请的主角就是刚调任赣州监郡不久的礼部尚书人全普庵拨里。
此公是高昌家秃兀儿氏,姓全,字子仁,不仅刚正耿介,而且还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曲家,文采风流,有酒色之癖。每日公事完毕,都要召集城中士大夫在一起饮酒、欢歌、赋诗。他的帽子上还总愿插带一些花枝、花果或花叶。这位风流官员之名,婆惜早就听说过,如今得知正在此地宴饮会客,便打算去拜访一番,见识一下这久闻大名之人的真风采。
可是,婆惜忘了自己的身份,打扮得清丽脱俗的婆惜自感于此种宴会上还不算失礼,盈盈来至大堂门前,对门人说出名字,要求进去一见。
那门人老实地进去传话。听得刘婆惜之名,全子仁心中一冷,这女子的好事坏事他也听过一些,如今已至门前,还要进来,遂紧皱双眉,回绝道:“刑余之妇,无足与也。”(受过刑的妇人,不值得同她见面。)
门人再老实地传话给婆惜,婆惜听了全子仁的话,心生凉意,脸色黯然,但又心有不甘,捧着最后一丝希望对门人求道:“妾欲之广海,誓不复还。久闻尚书清誉,获一见而逝,死无恨也。”(我打算去广海,此一去再也不想回来了,我久闻尚书清明廉洁的美名,如果能让我见他一面再走,就死也无憾了。)
这守门人就再次冒着挨训的危险进厅转答。全子仁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听了婆惜之恳切言词,遂生同情之心,把她召进了府中。
全公的厅堂正宾朋满座,婆惜寻了个角落悄悄立着,她的眼光越过众人,看到那席上主角全子仁紫色罗服,束一条金带,外罩一件素色比肩,冠上有大颗宝石莹莹耀目,四十余岁的面容,浓眉虎目,凛然之气与儒雅之风并存于身上。
最让婆惜感到全公亲近之处就在于,她清楚地看到全公的帽子上插着一枝果肉翠绿的青梅。果真如传言一般,是个风流多情的官员。
此时,大家正在兴致高昂地行酒令,前一个游戏刚刚结束,全公今晚兴致极高,遂让大家静下来,即兴吟出《清江引》曲的首句:“青青子儿枝上结。”让在座的宾朋往下续,这种续句的文字游戏,是当时宴席上最常玩的,精通文墨的婆惜当然每每都是这游戏中的胜手,不让须眉。
听了全公此语,宾客们有的低头思索,有的边想边出口续句,可是,虽然有几人勉强对了几句,但连自己都不甚满意,摇头苦笑,一时堂上都静了下来。这时,一个娇美的声音在堂上一角响起:“全大人,能容我为您填词吗?”
随着声音临近,婆惜袅袅上前,用平静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位令人敬仰的全公,全无惧色。全子仁看了一眼这传说中的才伎佳人,微微点头道:“可以。”
婆惜不假思索应声续道:
青青子儿枝上结,引惹人攀折,其中全子仁,就里滋味别,只为你酸留,留意儿难弃舍。
《清江引》
这短短几句续曲,婆惜却巧妙将全普庵拨里的名字“全子仁”嵌入曲内,既扣紧了“青梅”的曲题,又传达了对他深切敬慕的情意,座上那许多文人名士无不称赏有加。
更深深打动了男主人全子仁的心,如此才情四溢的女子,确实难得一见,心生怜惜爱慕之意,赞赏之余,恳切挽留婆惜小住几日。
婆惜欣然同意,反正去哪里都是孤独一人。于是,之后几日里,两人诗酒相酬,笔墨相和,闲暇时,婆惜还会轻展玉臂,对着全公的琴曲舞上一曲,或者歌声与共。一来一往间,彼此的爱慕之情渐浓。
熟识了一些,全子仁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心,轻声探问婆惜被杖责的缘由。
泪眼模糊中,婆惜第二次向一个男人掀开了心底那巨痛的伤痕,露出鲜血淋漓的惨景,还有那个温柔有加的三舍公子重情有义的怜爱,可是,结局却如此悲惨,过了几个月后,婆惜讲述出来,仍心痛不已。
全子仁原来以为她只是个水性杨花之人,可事实却这般惨痛难忍,这苦命女子的经历让他的怜爱之情更盛,保护她,成了他最想做的事情,何况,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怜爱她,保护她。
于是,婆惜历尽千般劫难,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她成了全子仁最宠爱的小妾,从此长伴左右。
克守妇道安余年
苦尽甜来的感觉,与全子仁相伴的岁月,平静而知足。婆惜洗尽铅华,素面朝天,每日里伴着全公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婆惜那么愿意帮助全公撰写公文书信,帮助家中处理居家琐事,帮助照顾大大小小的全家子孙,听他们甜甜地叫她刘姨娘。最让婆惜感到欣慰的是全家人都不计较她卑微的出身,很快接受了她。
一家人在元末那个风云乱世中和谐相守,尽享天伦之乐。
但是,世事变幻,由不得这百姓的快乐长久。
元顺帝至正十一年(公元年),郭子仪的红巾军农民起义爆发。同年八月,徐寿辉利用白莲教聚众起义,也以红巾军为号,陈友谅投效其将倪文俊麾下。至正十七年(公元年)朱元璋的军队攻下了金坛、丹阳、江阴、常州、常熟、扬州、宁国(今安徽宣城)、池州(今安徽贵池)、徽州(今安徽歙县)等地,全部控制了应天周围的战略据点。九月,陈友谅袭杀倪文俊,自称宣慰使,起兵攻下江西诸路,领兵连克安徽、福建等地。
至正十八年(公元年)陈友谅围江西,派使者劝全子仁投降,全子仁义愤填膺,忠贞报国,一怒之下竟斩了使者。他知道,王朝将灭,但他要以死效国,安排好家人,疏散了百姓之后,他要以己全部兵力与敌人誓死战斗。
这男人的爱国热情深深打动着弱小女子婆惜,她不顾全公的劝阻,执意要留在夫君身边,与他并肩战斗,同生共死。
这一场力战持续了四个月,全子仁兵少食尽,他已尽了全力,但此时已经是回天无力。强行把婆惜送走后,这位守节忠国的志士拔剑自刎,以死报国,朝廷谥曰儆哀。
后人有追挽海清臣全子仁两尚书的诗句云:
郁姑台下战多时,变起萧墙遂不支。
杞子方通北门管,汉家已拔赵军旗。
孤忠不遂尚书志,一死喱期圣主知。
想见江东桥上路,至今犹自血淋漓。
婆惜与全家其他人相会之后,共同逃难离去,一路上她用尽所有精力安排食宿,照顾全家老小。到了安全地方后,婆惜又拿出全部积蓄贴补家用,克守妇道,尽心侍奉老人,教养儿女,几乎成为全家最为信任的总管。婆惜在全家安享余年,善终而逝。
临终之时,许多全氏子女在她身边,为这个苦命而善良的女子哀痛悲伤。可是,婆惜的脸上却满是从容安祥的笑容。
这一生,她吃过太多苦,可是,她也得到了一前一后两个好男人的爱。一个为了她可以抛舍荣华富贵,忍受杖责之罪另一个给了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和最安稳舒适的家,让她可以安享余年。
如果有来生,她愿意与三舍公子重新再来,清清白白地给他一生。
如果还有来生,她愿意给全公当牛做马继续服侍他一生。而此时,她更感欣慰的是,在与全公分离之时,她答应他要好好照顾全家子孙,她终于做到了,看着眼前的子孙们个个长大成人,虽然他们不是她的亲生骨肉,但他们喜欢她,敬重她,依恋她,她还有什么相求呢?
一个出身卑贱的歌伎,能有这样安乐的结局,上天待她不薄,她真的知足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